by his eminence prof. John Zizioulas
創造世界是件大事,並非理所當然的過程。藉由來到永垂不朽的造物主那裡,世界得享永恆。人類被賦予追求自由意志及上帝形象的本能慾望,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被造的萬物全體。我再次重申,欲突破萬物既有的障礙,也就是達到生存所需要的條件,需仰賴於這份追求自由的本能。事實上,萬物也因著這份賦與人類的本能而歡喜。
人類以實質形體存在世界,位居演進過程的最高點,因此能夠帶領萬物超越本有的極限。同時人類也是萬物其中一環的事實,造就了他在光榮使命中所需要的條件。如果人類放棄他對自由意志的所有權,萬物也將隨之失喪生存的希望。這使我們得以斷言寧願亞當依自由意志選擇墮落,強如他被迫拘禁在伊甸園,降格成了野獸。
在之前的講課中,我們看到基督教會如何透過早期主要的神學代表將世界視為上帝所造。為了對抗諾斯替教派,正如同聖愛任紐所闡述的,教會強調聖父透過祂的兩隻手,也就是聖子和聖靈,出於愛而創造了有形的宇宙。為了對抗柏拉圖主義和希臘普遍的異教思維,教會強調世界是從「無有」中被造的,其中的完整意涵排除任何介於上帝和創造之間的親密關聯,包括那些認為世界和上帝同為永恆不朽的觀點。換句話說,世界被創造不過是個偶發事件,而不是必要的,它是可以不存在的,而如今它的存在無疑是個免費的大禮。
上述所論世界出於無有以及上帝和世界並無必然瓜葛有邏輯上的關聯。這表示萬物持續遭受回歸無有的威脅,也就是所有生命終將衰退、死亡。這種對死亡的恐懼並非憂慮它所帶來的痛苦,而是它之後的空無;其廣泛瀰漫的恐怖氣氛,使得萬物不惜一切代價謀取一線生機,因為全體被造物看起來就像在走向滅亡。今日的自然科學家似乎亦主張宇宙出於無有的觀點;就邏輯或存在主義上而言,世界出於無有的創造論暗示著世界終將被毀滅,因為它不具有生存的能力。
但在基督信仰裏,愛和希望是連在一起的。如果上帝創造世界是出自於愛,那世界就有生存下去的希望,即使上帝在當中還有其他動機。但希望在哪裡呢?一個單純、甚至再簡單不過的答案是:上帝是全能的–祂只管命立、事情就必成就,因此儘管世界的存在出於偶然,上帝仍有辦法讓它繼續生存。換句話說,奇蹟應能拯救世界,這也許是多數人面對末世所會有的想法。但是基督信仰並不是建構在神從天降、解救一切苦難的神奇方式上。我們不能像古希臘人,幻想在悲劇的最後總有神奇蹟似的降臨,拯救正精確走向毀滅的結局。在創造世界之初,上帝必定也提供了生存之道,但那到底是什麼呢?
上一堂課的末了,我們堅持面對世界生存的問題時,不該引入違背或偏離「無中生有的創造」這項核心的觀點,尤其當我們無法為其提供自然生存之道的背景下。因此我們下結論說,人類被造的真理是問題的解答。在這一堂課中,我們將試著去發現人類如何以及為何在基督信仰中被認為有能力扮演這樣的角色,這同時會涉及到我們在第一堂課中所提及人類擁有「祭司職分」的議題。在這樣的基礎下,我們會針對神學與生態問題間的關聯做最後的結論。
1. 什麼是人類?
在第一堂課中,我們針對中世紀甚至更早之前就已存在、認為人類因其智慧而為萬物之靈的看法,提出達爾文的學說做為反論,隨之而來有幾項意義上的延伸,包括以下數種說法。一方面在萬物的層級上,天使基於其靈性及非肉體的本質,成為僅次於上帝的生命體,在某種意義上可作為上帝和萬物之間的橋樑。另一方面也暗指由於人類的緣故這個世界得以和上帝連結因而倖存。直至今日認為人類擁有「祭司職分」的觀念依舊被合理接受。人類的任務被認為是「詮釋大自然的奧秘,了解宇宙構造的神奇與和諧,並將這一切有秩序的闡明…。神學和自然科學各自有其追尋的目標,但是兩者的工作不可避免有重疊的部份,因為雙方都著墨在時間和空間的理性架構上…」(托倫斯)。
以理性的觀點而言,人類在萬物中獨特的身份和角色,為世界帶來嚴重的生態問題,正如我們在第一堂課中所提及的。理性主要可以運用在兩個方向:其一是在頌讚之中,將萬物回歸創造的主宰,這顯然這也是上述「祭司職分」想要表達的意涵;另外理性也可將萬物轉向人類,就是生態問題的禍首。事實上在我們的文化中許多遊戲規則是在啟蒙時期就被確定的,再怎麼討論萬物到底該歸於上帝還是人類較為合理,到頭來又會回到理性的問題上,這個在啟蒙時期就定下的前提。然而,達爾文的學說卻給這個前提重重的一擊,人類獨特的身分並不是因為擁有理性,因為其餘的動物也有低層級的理性和感覺。如果我們希望區隔出人類有別於動物的特質,必須往別的區塊探索,而不是在理性上打轉
在討論基督信仰中對人類獨特身分的定義前,讓我們先快速檢視非基督教世界如何看待這個問題。簡單地說,哲學家普遍認為人類與動物的根本差異在於:動物面對其身處的環境,逐漸醞育出「何不視為如此」的適應能力,但人類卻轉而創造自己的世界。動物發現自然界的法則,有時甚至表現地比人類更好,同時也能處理在環境中所面對的問題。這些作為在人類都能成就,正如現代科技所展現的,但唯有人類能以文化和歷史開拓他的世界。例如人會藉由繪畫複製一棵相同的樹,人也會為了紀念生命中的關鍵時刻,舉辦活動或設立機構,而不同於鳥類蜜蜂築巢僅為生存或救濟。當某人說「我是英國人」,不只表示他居住在某個地理位置上,其中的意義遠超過字面上的內容,包括內涵和創造力,這是出自於個人特質,而不是環境。
或許可馬上用理性來解釋這一切–人類擁有較動物高的理性,能夠創造文化、歷史和文明;但針對這個假設,仍可提出許多反論。因為創造文化涉及人類和動物更加核心的差異,不單是理性所指的概念;在人類創造力的範疇鮮少能以理性加以解釋,畢竟兩者處在相對的地位。唯有人類藉由創造自我的世界,得以反抗既有的自然法則,甚至摧毀世界,因為人類似乎已被現況激怒。在夢想創造自我世界、或單純維護自己的意志的當兒,人類表現出被固有一切煩擾的事實。所有偉大的藝術家都經歷過這段尷尬期。米開朗基羅曾大嚷著說:「究竟何時才能完成這塊大理石,好開始我的工作?」畢卡索在外觀、形狀和顏色上也有同樣的困擾。柏拉圖身也曾為所構思的《提瑪友斯》焦躁煩惱,因為他必須被侷限在現存的原料與空間進行創作。沒有認何創作家是滿足現況的。一旦屈服,就會像各時代富創造力的藝術家,感到挫折、沮喪。如果選擇反抗,就得摧毀現有的、然後從無有中發起。然而只有非被造的上帝才有從無有中創造的特權,因此所有人類在藝術、歷史或文明等各領域的自我創造,都將註定失敗。歷史上當然有所謂人類「創造力」的結晶,但這不過是原有世界的複製品,幾乎沒人會稱這樣的事物為真正的藝術。無論如何只要對現實妥協,人類就與動物無異,唯有掙脫現實的枷鎖,才能彰顯身為人的榮耀,後者會將人類帶往毀滅世界的里程。沒有動物能拒絕自然界既有的法則,除了人類。在實踐的當下,人類獨有的特質更清楚浮現:自由,而非理性。
什麼是自由?這個詞通常指的是,能在兩個或以上的可能性做選擇的能力。我們有自由來或不來這一堂課;我們可以自由投票支持這個或那個政黨。但這並不是絕對的自由,因為我們受到有限的可能性所限制,這是對自由最大的挑釁。為什麼我不能主掌可能性呢?為什麼我必須在有限的可能性中做選擇?這個問題和創造於無有是一體之兩面:如果能夠創造於無有,就能獲得絕對的自由。
回顧之前的講課,教會堅持上帝從無有中創造了世界。我們必須將對上帝的看法連繫在絕對自由上,才能完全理解教會的觀點:身為上帝指的是絕對免於被任何事物束縛或限制。因此若有其他可能性的存在,暗示除了你之外還有某人或某事足以排除任何一神論的思維,包含聖經中所宣稱的那位上帝。
那人類怎麼辦?就定義上而言人類是生物,亦即他是受造的。聖經記載人類誕生於創世的末了,使人類受到雙重約束:世界和上帝。他可以選擇他想要的,但不能否認被造的事實。因此,我們可說人是絕對自由的嗎?
到此,上帝的形象開始顯露。基督教人類學從早期就主張人類是依上帝的形象所造,這樣的敘述首先出現在舊約創世紀,隨著歷史下來受到教父和神學家們的支持。這種創造論所衍生的意義眾多,包括先前我們談到人類在理性中反映出上帝形象的例子。總之,當我們提到「上帝的形象」,無可避免地要談到祂那與眾不同的特質。若上帝的形象是由神以外的事物所構成,那就不再是上帝的形象了。因此我們談論的是上帝的本質,而不是受造物的。
這驅使我們去探索在自由意涵中的上帝形象。尼撒的貴格利在第四世紀已經把這個概念定義為「自由意志」。若自由指的是與上帝有關的自由—在討論上帝的形象時尤是如此,所指的就是不受現實約束的絕對自由。然而這是荒謬的,因為人類不可能不被現實約束。
這個時候另一項單獨關於人類的定義出現:不幸的悲劇。悲劇的本身是個僵局,受到本能驅動去追求絕對自由的實現,事實上卻又不可能達成。這只適用在人類,不包括上帝或其他受造物。想要完整陳述人類的定義又不提及悲劇僵局是不可能的,因為這直接涉及了自由的核心價值。近代偉大的預言家杜斯妥也夫斯基(Dostoyevsky)就藉由其著作《附魔者》(The Possessed)書中的英雄基里洛夫,明確道出關鍵的爭議點:
I「任何人想要達到完全的自由必須大膽到願意犧牲性命…這是自由的最上限,此外再也沒有了…誰膽敢突破這條上限,誰就能成為上帝。如果每個人都這樣做,上帝就不復存在,所有的一切也不存在了。」
若有人想做上帝,他必須先面對身為被造者的事實:他的存在是被賦予的,因此沒有絕對的自由。
然而人類在許多方面表明爭取絕對自由的本能慾望,這也是人類與動物中間最大的區別。為什麼上帝要賜予如此無法達成的慾望?其實許多人寧願放棄這樣的本能。數個世紀來基督教會已經構想許多方式,藉此讓人類,特別是基督徒,變得溫馴以致於放棄對絕對自由的追求,單純將其留給上帝。當然如果上帝賜給人類這樣的本能,如果上帝依自己的形象創造人類,必定有祂的目的。我們相信這與萬物的存活、人類「祭司職分」的呼召有關。但在推想祂的目的之前,先觀看人類是如何運用此種本能,以及其它萬物因此受到哪些影響。
II. 人的墮落
基督教人類學提到第一個人類「亞當」,在上帝的旨意下在伊甸園管理祂的一切創造,他被授權去決定是否要服從上帝的命令–「不可吃那善惡樹上的果實」,暗示人類應該要善用自由意志。這項授權無疑是慫恿人類行使自由意志,彷彿自己就是上帝。亞當的確這麼做了,結果也是眾所皆知,在神學的術語上我們稱之為「人的墮落」。
到此問題出現,為什麼行使上帝給予的自由,反而走向墮落呢?要是亞當和其他動物一樣僅擁有相對的自由,對我們來說難道不會更好嗎?悲劇的產生莫非是因為超越自由的限度?
針對這些問題通常只有一個肯定答案:沒錯,亞當逾越了自由的限度,這就是他墮落的原因。所以亞當的墮落常跟犯錯聯想在一起,以審判的角度來看:若人類不想遭受懲罰,他就不該踰越規範的限度。
現在,這種看待人類墮落的心態激起兩種反應。其一是喚起希臘式的思維。眾所周知的希臘詞彙「傲慢」(hubris),在古希臘指的是人類墮落,也就是罪,每次人類踰越規範或想成為上帝就會被懲罰。當然這不代表基督徒的看法必定要和希臘人不同,倒是叮嚀我們前述的詮釋有可能是錯的。真正的困難來自以下這個問題:如果亞當不該行使自由意志,為什麼上帝要賜給他這個本能呢?
我們必須找尋其他的解釋,而非一再怪罪亞當。或許我們應該拋棄審判式的成見,改採聖愛任紐而非聖奧古斯汀的態度,如此可以和「上帝形象」的意義一致,甚至更具邏輯。
聖愛任紐以非常仁慈、同情的眼光看待亞當的墮落。他認為亞當是個被安置在伊甸園的孩子,等待長大成人以後行使自由意志,但他卻被欺騙以致犯下錯誤。這是什麼意思呢?意思是問題不在於超越自由的限度,而是行使的方式不當。這和亞當應該將慾望壓抑,以符合他受造者身分的說法大相逕庭,如果照這個方式,亞當會失去追求絕對自由的渴望;然而事實上在經過調整、適應後,他仍能保有自由。
上述的討論可以繼續延伸,其中傳統的原罪觀和呼籲相對自由的同時出現並非偶然,但討論的範圍不該偏離我們的主題:人類是世界延續的關鍵。依照上帝的形象,人類被賦予追求自由意志的本能,不是為了他自己,而是為了世界,我們該如何理解這道理?
III. 萬物的希望—人類
我們之前已經提到萬物天生並沒有求生存的本領,如果不理會就是死,能阻止的唯有永生的上帝,然而這必須超越先天的障礙,換句話說就是絕對的自由。倘若全然服從上帝、遵守限制永不超越才是求生存唯一的途徑,那就必須有前述神從天降的奇蹟,然而期待戲劇似的神蹟降臨和其他生物並無邏輯關係。我們若同意世界生存必須自我突破(這是接受世界有起初的合理結果),就必須設法找出突破的方式,這就是上帝形象所賦予的。
我再次重申,突破先天的限制,也就是生存的條件,萬物需要對自由意志有所本能上的需求。人類被賦予這樣的本能,使得萬物得以歡喜慶祝,正如聖保羅所說:「切望等候神的眾子顯出來」(羅八19),這裡神的眾子指的就是人類。不同於天使(被認為也有自由意志),人類以實質形體存在世界,位居演進過程的最高點,因此能夠帶領萬物邁向突破。正如達爾文所提醒的,人類是萬物的一種,這一點也不是侮辱—儘管達爾文可能有這樣的企圖;然而也因為這個事實,人類才擁有身處光榮任務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條件。如果人類放棄他對自由意志的所有權,萬物也將隨之失喪生存的希望。這使我們得以斷言寧願亞當依自由意志選擇墮落,強如他被迫拘禁在伊甸園,降格成了野獸。從這個角度去瞭解墮落的意義,就不該說人因此完全失去上帝的形象。人儘管悖逆了神,依舊得以主張自由意志,雖然也因此造成自己和萬物的損失;因為擁有自由意志,他們才能背棄上帝。
但人類要如何才能解除萬物的束縛,並且運用自由意志帶領他們存活呢?對此基督教的教義相當仰賴神學的內涵,我們儘可能不以難解的方式來說明,以免只有獻身神學的人才能體會。
IV. 祭司職份
我們已經談過人類創造新世界的傾向。這種傾向顯明人類有別於動物的獨到特質,同時也是上帝形象在人類身上最根本的表現。這是說人類希望每件事物的產生都在其掌握中,並為自己所有。這有下列其中一種可能:
(a) 「為自己所有」指的是,人類使用萬物以謀求自身福利。在人的掌握中,不代表萬物真的被提升到人的層次,而是屈服於人類。神的戒命也希望人類來統治大地。這被稱為實利主義。
此狀況分析如下:
(i) 從神學的觀點來說,人類存在的最終目的是成為上帝。
(ii) 人類學的觀點把人從自然界抽離,彷彿他不屬於自然。實利主義的態度以及人類有別於動物的觀點在此互相輝映,因為兩者都傾向把人類從其他萬物分離而不是結合,此外實利主義也可能造成否認上帝、神化人類的傾向。因此無神論和人從自然抽離顯得息息相關,他們皆源自於上帝形象的概念並且進一步確定人和動物的差異與自由意志有關。當然,生態問題的思想體系也深植於這類的人類學觀點,將世界理解為人類的私有財產,作為滿足自我享樂之用,也就是世界被人類掌握之意。科學和技術是人類為了自己的目的運用高度的智慧從世界攫取最大利益的象徵,在這樣的情況下,假設人類本質為智慧的神學思維,就得和科學、技術一同為生態問題負起責任。
b) 「世界在人的掌握」在此可能會表現出和剛才的敘述截然不同的道理。在第二種情況下,實利主義並不會出現。當然人類仍舊會以世界作為獲取生活所需的來源,但會有分寸,我們可以稱之為「人格」。什麼是人格?
人格與個體有下列幾點區別:
i) 人格不能單獨看待,必須和其他的人或事互動。人格的內涵與非人類的領域息息相關,這不同於人性利己主義的態度。非人類的領域包括上帝或世界,也可以兩者皆是(我們稍後會看到個別的例子)。透過和自然界實質的交流,人才可以發覺自己獨特的身分。人不屬於自然不代表人和自然完全隔離,而是強調兩者為互相關聯的獨立個體。這在文化領域是顯而易見的:人類飲食、穿著及建築風格幾乎都取決於非人類的領域,一般稱之為「環境」。這時人格和自然的交流將物質世界提升到人類存在的層次;人類藉由掌握世界,使萬物從限制中被釋放並且獲得人的特質,也就是人格化。
人格不同於個體在於其實體化與普世性,這些是神學上的專業術語,但我們可以輕易用非神學的詞彙加以解釋。實體化指自然天性的具體表現。舉例而言,如果將人格視為人類的實體,那殺人會被定罪不僅是因為某特定個人受到傷害,更是因為妨害了人類自然天性的具體表現。三位一體的「體」指的就是位格。人格使每個生物變得獨一無二、不可取代;個體則讓他們成了統計上的數字。如果人類以人格而非個體來對待萬物,他不單能將萬物提升到人類的層級,也使萬物具有彼此關聯的普世實體。所以萬物能夠團結,如同今日自然科學觀察到的,這是萬物構造中的固有天性。
現在人類可以做到上述所有,不需要上帝或和祂的協助。在實利主義裡,人類不需要上帝,只有順境下人會感謝祂,這是口頭上、理性或情感上的感謝,就像我們常在基督信仰中看到的。但人格的思維不允許事情就此結束,他大聲呼求上帝,為的是什麼?
如果我們看亞當墮落的故事對萬物的影響,會注意到墮落最嚴重的後果就是死。因著聖奧古斯汀的影響,我們一般認為死是懲罰亞當的不順服。然而這暗藏許多無法接受的矛盾,包括上帝自己將這可怕的邪惡引入,使得接下來祂必需差遣獨生子來彌補;以及人類出現以先,世界並沒有死亡。這個假設與萬物演進的理論相牴觸,並且造物主因為一個人犯錯就處罰全體未免太過殘酷無理。
這些困難讓我們相信聖愛任紐和聖馬西摩的觀點是較合理的,包括萬物演變的理論。他們認為萬物本來就會死–如同我們在前一堂課所提到的,死亡有起源–,只是在等待人類出現以克服這個窘況。亞當的墮落帶來死亡並不是新鮮事,而是無法消除受造物本有的死亡。
如果亞當的墮落在於他讓人類成為眾矢之的,我們可以輕易的理解為什麼死可以隨著墮落進入。因為亞當自己是受造物,受到萬物仰賴,然而他卻教人失望,無法克服先天障礙,包括死亡。不過若人類能活出萬物祭司的職份,這早就可以避免了。
人類的人格強調上帝預定萬物不只要生存,並且要透過人類的手實現其價值。人格有兩項基本面,讓人類成為上帝和萬物的媒介。第一項是實體面,世界透過人類成為合一的實體。第二項是無我面,藉由將世界獻給上帝,使世界有邁向永恆的可能性,這也構成了我們所稱的祭司職份。透過人的雙手和創造力,使萬物從限制中釋放,使世界合一、回歸上帝,表現出萬物真實的價值。因此,做為萬物的祭司,人類同時也是創造者;我們或許亦可說在他所有創造活動裡,都隱藏些許類似祭司的特質。談到「祭司職分」,我們是以涵蓋性的口吻,包含任何有意無意涉及這兩項人格基本面的人類活動,其中包括實體面和無我面,如上述所介紹。
基督教的信仰認為,亞當沒法達成的,耶穌做到了。我們將耶穌視為萬物的化身(萬物同歸於祂)、出類拔萃的人類以及世界的彌賽亞。最重要的,是上帝在世上真正的形象,因為這個關鍵,我們將世界的命運和祂聯繫在一起。所以我們相信基督的人格造就了人類在世界的祭司職分,也就是人類和自然界關係的雛形。
以這個信念為基礎,我們從萬物中抽取部份元素(麵包和酒)獻給上帝,以莊嚴的態度宣告「以汝之物奉獻於汝」,如此視萬物是屬上帝而不是我們,祂才是真正的擁有者。藉此我們認為可以讓上帝和萬物同在,不光是為了符合對上帝的敬意,也是為了讓萬物從自然的限制中被釋放,轉變為生命的持有者。「在基督裡」行這事,我們就像耶穌,有祭司的職份。在獻祭後,當我們再次取回祭物,因為相信這是屬上帝的,所以食用祭物所表示的就不是接受死亡,而是新生。萬物需要人類透過這個儀式,好使它們獲得不存在天性中的神聖性。這點區別出我們和異教徒觀念上的差異,也讓人類成為上帝所造萬物能否存在的神聖關鍵。
這一切是種信念和歷練,沒有其他生物可以承擔,不過卻容易被誤解為純粹是儀式主義。然而我們相信這信念和歷練是世界極需要的精神特質。這不是道德標準而是精神特質、不是計畫綱領而是心智態度、不是法律規定而是文化傳統。
生態危機似乎就是文化危機,我們的文化漸漸流失面對自然應有的莊嚴態度。我只能想出兩種解救方法。其一是異教主義,異教徒認為世界的神聖是因為神的介入,因此他尊重世界,以明顯或含蓄的方式予以崇拜,而且不願意破壞它。但同樣的他從不擔憂世界的命運:他相信世界永恆不朽。異教徒沒意識到自然界有改變或超越極限的必要,但認為世界景況良好,擁有一切生存所需。
另一種是本文所述的是基督教模式。基督徒認為世界是神聖的,透過許多辯論與證明確認了和上帝的關係:所以基督徒尊重世界(並不是崇拜,因為屬天的特質不在其中),視人類為上帝和萬物唯一的媒介。媒介的作用是幫助自然界和上帝交流,並予以聖化,或是將其轉向人類或是自然本身,迫使陷入「物」的狀態,最後在人類消耗下消失殆盡。
上述兩個方法中,前者視人類為世界的一部份;後者認為人類對萬物的命運有相當大的責任,為上帝和萬物之間的重要連結,因此視人類為萬物中最值得尊重的一位。人類不但要負責「保存」世界,也要培養世界自身的文化以獲得永恆的存在。除非我們決定採用異教主義,否則這應該是我們喚回對大自然的尊重以及面對生態危機的唯一方法。因為我們清楚可見,人類現在統理世界的方式,包括當代科技所帶來的,對於上帝所造萬物的存活一點幫助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