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聖事 (第九章 9)
「凡事謝恩。」帖撒羅尼迦前書5:18
在禮儀書中,感恩的祈禱在聖餐慶祝中扮演其高峰與成就的角色。長久以來一直被西方或希臘派神學擷取其中的部份,以「前言、神聖、紀念(praefatio, sanctus, anamnesis )」這樣的命名來區分。這種分配符合於聖餐禮的祈禱架構與順序,應該是可以促進聖事作為成就的 理解。吾人一定要謹記在心的就是,這的確是形塑於禮儀研究中的一個系統。然而很奇怪的是,事實上它卻導向一個相反的效果。在禮儀專家與神學家的認知,以至 於到後來信徒本身的理解之中,都把這部份視為由數段不同的祈禱所組合起來的部份,而不是單一的祈禱,雖說實際在進行時,還是會把它們一段一段接續唸過。再 者如果這幾個部份的歷史「源頭」,以及它們從古早就流傳至今的不同聖餐禮文本,其中的異同之處如果還是這些禮儀專家有興趣的研究課題,那麼早在許久以前神 學家確就已經把興趣轉移到他們所謂的「聖化元素」,也就是聖餐禮是何時又如何經歷轉變的議題上了。
聖餐祈禱的這種支離破碎,當然就導致了現在絕大部份佔上風的司祭悄聲唸誦的趨勢—也就是「對著他自己」唸誦的作法,這是完全不見於早期教會的。至於為何後來會出現這樣的作法,當另行補充(遺憾的是希瑪曼神父未能在去世前完成這份補述—編按)。現在我要說的,是經過了好幾世紀的現在,平信徒,上帝的子民,也就是使徒保羅稱做「然而你們是蒙揀選的族類,是君尊的祭司,是聖潔的國民,是屬神的子民」(彼得一書2:9)的這一群人,根本沒有聽過因而也不知道名副其實的祈禱中的祈禱為何—奧秘在這個祈禱中完成,教會本身的呼召與精華也被實現。現在所有的信徒聽到的都是個別的呼求、破碎的詞語,無從理解彼此之間的關係甚至連最簡單的意義都付之闕如,就像這裡的:「…唱這勝利的讚頌、大聲喊叫、聲明並且說…」 如果我們再補充一件事實,就是許多正教會把這些祈禱文當成「秘密」處理,更甚者,就乾脆在王門後面進行唸誦,有時還拉上祭壇的簾子,那麼要說這種感恩祈禱 因為不符實際需求而自教會服事中被剔除,應該也不算誇張。我再重複,平信徒不知道、神學家沒興趣、而司祭被迫在唱經班高歌時(常常根本是在開「演唱會」)必須瞥上一眼,但他幾乎也不了解全副的、整體的意義為何。而最後在禮儀書本身,長久以來都是在印刷一些支離破碎的詞句,用一些毫無道理的省略法將詞句分開,同樣地,也會有一些不知不覺就出現的字詞意外插入原文當中。
依這種情形來看,老實說,除了衰微的跡象之外我所見到的別無其他,因此我們需要著手討論聖餐祈禱與它的至一性帶來的啟示,也就是說,研究這些部份是如何被被禮儀研究與禮儀執行聯合起來切割掉的。我再強調,因為唯有在體裁完整的條件下其意義和力量才能呈現出這個完成聖事的行動,一如聖餐聖事的成就一樣。
現在讓我們立刻把注意力放在聖餐祈禱的多樣性上。這是很久以前就給予我們,而且一點也不與其至一性相斥的。早期幾乎每個教省都有自己的感恩經(anaphora),就是各自有各自的感恩祈禱形式與文本。早期的教會並沒有後來發展出來的對於所謂一致性的狂熱追求,因此也不會在至一性上面尋求這種一致。即使到了今日正教會中依然存在兩種事奉聖禮,一是聖金口若望,一是聖大巴西略(St Basil the Great)的,兩者間主要的差異即在於感恩禱詞的文字。因此,當我們提到這個祈禱的至一性時,我們的意思不是在指那種外在的、禮儀性的至一,這在正教會裡是不存在的,而是一種不可衡量、更為深刻的事物。我們所說的是教會信心與體驗的至一性,這裡也是所有祈禱的發源之處,因為儘管語義上有所差異,它們都還是表現出了相同而且是構成整體不可或缺的經驗,是相同的知識與相同的見證。具備了這種經驗的人可以異口同聲提出這樣一項意見,聲明所有人類的文字皆不足以定義這種經驗,而對於他們而言,這種經驗是在最簡短、最少又最單純的文字當中活著、生長著並成果豐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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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是什麼將至一性給予禮儀的這種主要、真正「高超絕頂」的祈禱,讓它轉變到整體,讓我們可以在這整體中堅信這個聖事的聖事已經完成了?教會在第一天成立時,就以不只單單命名這個祈禱本身,還為整個禮儀,用單一個字詞回答了這個問題。這個詞語,就是聖餐、感恩。因此,教會便用聖餐這個詞,命名那些祭獻的物品、禱詞、它們的聖化,以及信徒的參與,到現在還持續這麼稱呼。在與神聖奧秘共融時,我們祈禱希望它們可以是我們的「感恩、健康與快樂」。這就與之前司祭的呼召「讓我們感謝主」,以及會眾回答的「這是適當而正確的」相符—顯然不是只有與聖餐祈禱之「前言」部分有關而已,在禮儀專家的口中,他們會說是praefatio的部份,但是其實就是開頭的部份,是整個內容中的基礎,最神聖的神祕是隱藏在其外的。整個奉獻物、感恩經,也屬於禮儀的一部份,在許久以前就是被命名,自始至終都是一個感恩。然而為了要讓大家在遺忘數世紀後的今日,重新理解這個堅信的意義,進而理解早期教會真正不可言喻無須解釋的喜悅,我們首先必須殺出這大量詮釋的重圍,因為正是它們使這樣清楚明白的意義喪失,才能真正前去尋求感恩原始基督教的意義與體驗。
如果簡單地說感恩就是天堂的體驗,似乎一切就容易多了。但是天堂這個名詞,在現代基督徒的意識中,已經變得意義薄弱又陳腐—那些飽學的基督教詮釋學者將其視為「天真」、「原始」,避之唯恐不及。所以就某種程度而言,我們得把這個名詞的意義重新挖掘出來。然而它之所以被弱化,是因為它自教會的「集團」 中被撕扯開,被贈禮以及期望中的天堂體驗,裡面包含了教會崇拜中最原始與最深刻的意義中被分離出去。「站在檷榮耀的殿堂之中,讓我們覺得自己身處天堂。」因此在基督出生的那一天,當我們慶祝神降臨到這世上,教會唱詠:「而革魯賓從生命之樹撤出,我便參與了天堂的喜悅」(晚禱,第一節聖詩「主,我呼求」)。因此,在逾越節當晚光芒四射的深處,我們向復活的基督獻上狂喜的見證:「檷已為我們打開天堂之門」(晨間聖頌典6, 1)。而我們再次了解到,天堂是人類與所有被造物的最原始狀態,是我們在墮落前的狀態,是在我們「從天堂被放逐」之前,以及我們被基督拯救,在基督中上帝應許的永恆生命已經賜予人類的狀態。換句話說,天堂就是開始與結束,人類的全副生命,以及在他裡面的所有被造物,都藉此獲得界定與裁斷。在與天堂的關係中我們才得以了解我們的生命神聖的源頭,我們遠離上帝的墮落,受到罪與死奴役的狀態,基督對我們的救贖,以及我們永恆的命運。我們是在天堂中被造出來,也是為了天堂而造,我們被流放到天堂之外,而基督「帶領我們再度走進天堂」。
如果用我們精神上的視覺與聽覺,來沉思與傾聽教會對於天堂的體驗,傾聽上帝聖言的完美見證,以及教會裡從不缺少的崇拜與神聖,那麼這個體驗的精華,永恆生命、永恆喜樂、永恆祝福的內涵,也是我們被造的原因,就會以知識、自由與感恩的三重結合向我們彰顯。我強調這不是與知識、自由和感恩分離的某件事物,而是在感恩中被成就的知識與自由,這個感恩作為知識與自由的完成,因而成為共融與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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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已經是知識到達完整階段的感恩,同時也成為自由的成就。這裡的自由是基督所說過的真自由:「你們必定認識真理,真理必定使你們自由。」(約翰福音)這就是人類自他從上帝身邊墮落之時、在他被天堂驅逐流放之時所失去的自由,就像人類因擁有知識而趾高氣昂一般,他所認為具備無窮力量的知識,其實並非真正的知識,所以人類為之悲哀痛悔許久的有並非真正的自由,而只是一種特定的奧秘映照出來的倒影而已。其真正性質卻是一種難以藉由科學化的精確言詞解釋,但卻是人類內心深處熱切渴望的事物。這一點被基督徒這麼輕易地遺忘,實在令人驚異,再加上他們又不假思索地接納了現代文明其中一部份的廉價「解放」措辭。其不可思議之處在於,基督徒反而更應該比其他的人清楚的是,在這個已經被罪與死奴役的世界,不可能有人真正定義這個自由的實質,但這自由卻被偶像化;無人能夠描述「自由的國度」,而為達此目的而經歷的掙扎,便形塑出人類的歷史。
這是因為我們知道有關自由的事,但是我們卻不認識自由本身。我們只能由相對的角度、藉由「比較」知道有關它的事。當然,凡是過去居住在正教管轄範圍的人們是會比那些住在「極權主義」政府更自由一點。對於一個服刑的人來說,自由是從他的小囚房牆外之處開始;對於住在「自由裡面」的人而言,自由是從克服任何可能會出現的「不自由」開始,所以這個過程永無止境。然而不論我們移去多少層「不自由」的屏障,但每次我們移去一層,就會不可避免地發現在下面還有另一層更難突破的挑戰,就好像最後我們被迫得去看到那折磨我們的白日夢幻影。普通人只把注意力放在挑戰下一個「不自由」上,很容易遭遇失敗而了解這個「幻影」。下一群要進攻巴士底監獄的人不會領悟,而加塞特(Ortega y Gasset,當代西班牙哲學大師—譯按)也不會知道,屬於群眾的人,他們的「解放者」把每一聲激昂的抗議變成「愛國者喉間發出的萬歲,與叛變者口中的推翻」—這是引述自一位俄國詩人的話。但是並非來自某人或某物但卻是「在本身當中的自由」,將那些少數以普羅米修斯式的決心追求自由的人,敲碎在光禿的牆上,因為依照「這個世界」的元素與邏輯,他們的追尋將不可避免地引導他們來到這裡,而他們終於了解也見證了自己可怖的命運。在杜斯妥也夫斯基的附魔者這部小說中,克瑞洛夫(Kirillov)選擇自殺;而在「真實人生」中,陷入瘋狂的尼采在聽到「白痴邪惡的笑聲」時結束自己的生命;瀕死的梵樂希(Valery)對韓波(Arthur Rimbaud)說:「我將從牆邊開始」(兩人曾為戀人—譯按);這世界原本好像應該架構在自由與理性之上,而那陰暗的、卡夫卡式的火燄,卻從它的缺口中,帶著荒謬與絕望迸發出來。
而現在,面對這樣屬於自由的悲劇,是我們該承認基督徒比起其他人應該要付多一點責任的時候了,因為枝蔓延伸於這世界與文化的悲劇,不久以前是稱呼自己稱為基督教的。一方面,這從未聽聞的、可能是個自由的好消息—這呼召「基督釋放了我們,所以你們要站立得穩。」(加拉太書5:1)—是以基督教之姿獨一無二地來到這世界,的確是基督教,也唯有基督教,以這不能遏止的渴望,永遠寵壞了人類的意識。但另一方面,如果不是基督徒為這世界、為「外面的人」一邊傳承這福音一邊簡化它,那麼別人將會以關於上帝的熟練的、「科學的」、「客觀的」知識,一種從虛無而來、無法超越力量、權柄、必要性、律法範圍之外定義上帝的知識代替他們的角色。就是從這裡衍生出諸神戰爭的恐怖感染力。所有意識形態中固定存在的概念,就是給予人類自由的應允。在此沒有任何誤解,因為不管在圓滑討好的辯護或神義論裡面的條文或闡述怎麼暗示,如果上帝是「關於上帝的知識」自信滿滿所肯定的事物,那麼人就是奴隸。那麼為了自由之故,就不能有上帝存在,祂必須被殺,經過這番謀殺後現代人聖化了自己,向最底層的深淵邁進。
因此,不是「這世界」,也不是架構在自身邏輯與範圍上的「關於上帝的知識」擁有能力去定義關於自由最核心的意義,不只是在它最為負面連同最為正面的內涵都無法辦到。這是因為自由完全不是一種「實質」,不是一個存在然後還可以「在自身以內」定義的事物。上帝創造我們,不是為了某種抽象的「自由」,而是為了祂自己,為了我們之間的共融,從全無一物當中「產生」生命,而且是富足的生命,唯有從祂、在祂裡面,是祂才得以發生。人類追尋而渴望的也只有這個生命。也唯有這生命,是人類以最不可理解的名詞自由所渴求的事物—因為它與這世界本質上的任何事物都無關,因而強度也變得越來越大。只有這裡是人類渴求的方向。即使當人盲目又愚昧的與上帝鬥爭。
因此我們應該把「死亡留給死亡去埋葬」。我們應該放下這徒勞無功的無趣追尋,一樁老是裝模作樣想要解決「自由難題」的嘗試到最後都無可避免的結局。我們應該把注意力放在我們剛才所提的感恩上,這裏充滿著屬於上帝真正的知識,就在我們與祂的會面,而不是跟祂有關的概念中被成就了。教會住在這個感恩裡,它是教會呼吸的空氣。讓我們傾聽,並且跟隨我們接受這感恩的節拍,不是單單只依靠理性,而是用我們全副的生命,在這裡、也唯有這裏,只有在這個知識/感恩裡,發生了我們進入唯一真正的自由—因為這是上帝的。我們就應該抓住這個自由。這是聖靈—生命的給予者,它「隨意而吹,你聽見它的響聲,卻不知道它從哪裡來,往哪裡去;凡從聖靈生的,也是這樣。」(約翰福音3:8)賜給我們成為我們的呼吸,我們的高貴稟性、生命的力量、完全、充分與美,或是更棒的,豐富的生命。
那位自上帝而生的、知道祂、獻上感恩、因獻上感恩而自由,以及感恩的力量與奧祕,如同自由與解放,就存在把不相等的事物變成相等的這件事實上:神與人、被造物與造物主、僕人和主人。而且這不是人類的內在被魔鬼驅使的「平等」,暗地裡的動機卻是來自對於所有在上位、神聖;崇高者的嫉妒與憎恨。出於對感恩與崇拜的粗鄙拒絕,因此導致從最低階的層次開始去掙扎,讓每件事物都處於平等地位。不然就是以它知道人對上帝的依賴,客觀地不容爭辯、本體上地絕對,成為自由,依此作為平等的依據。它內在知道這件事,經由屬於上帝的知識、藉著與祂的會面,從這個感恩中它被自由地生出來了。而如果對於平等的渴望是因為無知,是對奴隸的渴望,那麼感恩與崇拜便將從知識、異象、與神聖崇高者的會面、進入成為上帝之子民的自由中脫離。
每次當我們飛升到事奉聖禮的高峰,並聽見導向我們以及所有上帝創造物,並在其中擁抱所有事物的呼召,教會便呈現並賜予這樣的自由給我們:「讓我們感謝主」,在完整的理解當中,我們回答:「這是適當而正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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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檷統馭的各處,歌頌檷,稱揚檷,讚美檷,感謝檷,敬拜檷,這是適當而正確的!」
在此由基督恢復並再度賜予人類的這個純淨、自由以及被祝福過的感恩,再次被高舉到世界的頂端,是祂的感恩、祂的知識、祂恭順的自由,已經變成而且已經永遠成為我們的了。因為這是屬於基督並且是自上而來的,這個感恩將會高舉我們上天,作為天上的期望,作為仍就身處地上時,對於將臨的國所具備的一份參與。因此,每一次當感恩被高舉,這世界的救贖也就完成。所有都已成就、所有都已賜予。人類再度站在上帝原本安置他的地方,恢復他原先的職份:為上帝獻上「合理的服事」、知道上帝、「在精神與真理中」感謝並崇拜祂,而藉由這樣的知識與感恩,可以將世界轉變成與「太初便與神同在」(約翰福音1:2)的生命之間的共融,以及與聖父上帝之間的共融,並向我們彰顯出來。
這個生命原本是與聖父一起的。基督教的精華不只是在禮儀,更重要的是必須瞭解並記得聖餐就是共融這件事。感恩祈禱進行時我們大膽說出的檷(Thou)是直接針對聖父的,而我們被賦予權力顯示,教會以感恩成就自己,這就是屬於上帝的知識。但是我們已經變得太習慣把「父」這個字拿來指涉上帝,以致於我們不再感覺到其實這對人類的口是完全陌生而不可能說出的話,因此我們也未體認這個「帶著勇氣而毋需被譴責」的可能性,藉著他可以進到父面前(以弗所書2:18)不只是所有基督賜予我們的禮物中最寶貴的,還是基督救贖—拯救我們與整個世界—的要義。
「從來沒有人見過神」(約翰福音1:18)。這是任何真正的宗教經驗都明白的事,尤其一直都屬於神聖者的體驗。在「神聖」這個詞語最初的原始意義中,代表絕對他者的概念,無可理解、無從知曉、深不可測、而且具備最終的正當性。宗教過去和現在都自對於神聖者的吸引力中、從絕對他者的知識中、從不知為何的理解中誕生。因此在這世上沒有什麼比起宗教的模糊不清,更是一樁模稜兩可的大悲劇。只有在我們身處的現代,虎頭蛇尾又多愁善感的「宗教熱忱」才會相信宗教一定是好的、正面的、有用的,然後人們在本質上就會一直相信這個同樣的「好」又紆尊降貴的神,在一位「父」的形象當中,事實上卻只是「根據我們的形象」裡面一點點的良善、簡便的道德觀、廉價的自滿與假冒的寬大行為被創造出來的。我們已經忘記在某種與宗教同質的意義上,那恐懼的和深淵、瘋狂、憎恨、狂熱,與宗教的距離有多近。所有的這些不祥的迷信,其潛藏於魔鬼般幻覺下的一切,被早期的基督教看穿並且盡全力要揭露於世。換句話說,我們已經忘記宗教,儘管來自上帝,儘管來自人內心要追尋他根深蒂固的渴望,也可以是來自「世界的王子」,分化人類使他自上帝身邊離開,並使他淹沒在無知的恐懼裡;我們忘記迴盪在這世上最可怕的言語,不是來自冷漠的「不可知論者」,而是來自宗教人士的「你們的父是魔鬼」(約翰福音8:44)。
只有在與這黑暗以及「死蔭的幽谷」之間的關係中,「這個」墮落的世界居住之地,才有從基督裡面散發出來的知識的光芒,向我們屬靈的意識顯現,告訴我們只有一個真正的神以及關於祂就是父的知識。因為由基督向我們彰顯的上帝的父性,並不是一件自然的、擬人化的父性,因為這種與上帝有關的知識是自下方推斷而來的,此說法斷定上帝也共享屬於世俗的不同「父性」。要知道這個父性只有上帝才擁有,而唯獨藉由祂的獨生子被彰顯而且被賜予。「除了父沒有人認識子,除了子和子所願意啟示的人,沒有人認識父。」(馬太福音11:27)基督教一開始並非傳達一種像所有宗教一樣、由父-神所攜帶的「大公性(ecumenical)」、普遍性的訊息,仔細檢視這裡的「父」這個字,其意義是相當含混不清的。因為上帝沒有生出這世界與人類,而是創造他們,因此他們也不可能是由上帝「放射」出來的。基督教的濫觴始自於相信神唯一的獨生子因道成肉身來到這世界,而我們唯有在基督中,才能因此成為上帝之子。基督教義一項雙重啟示的贈禮:一是藉由父為我們啟示子,祂是「除了父沒有人認識」的;以及藉由子為我們啟示父,是「除了子沒有人認識」的。在給予我們的彰顯之中,當我們被帶到祂跟前時,包含了人與世界被救贖的重要性,而由基督成就。「你們看,父賜給我們的是怎樣的愛,就是讓我們可以稱為神的兒女…親愛的,現在我們是神的兒女!」(約翰一書3:1-2)末了,相信基督就是相信祂,因為祂是上帝的獨生子,因此在世間顯現了屬於上帝的知識,顯現對天父的愛,以及藉由祂與在祂裡面的生命,同樣也是天父之愛的彰顯,因為祂「永遠愛著子並將所有事物都賜予祂。」更進一步要去相信的,是子把祂獨一無二的人子身分賜予我們,讓我們也成為天父之子。「我要上去見我的父,也是你們的父;見我的神,也是你們的神。」(約翰福音20:17)最後要相信並了解的是,在祂鍾愛的子裡面,「世人雖然不認識」(同上17:25)的父,顯現並賜予我們祂的父性,祂以愛子一般相同的愛來愛我們,而因為屬於父的所有知識,所有對祂的愛,所有與祂的交融,就存在於子的人子身份中,因為子與父原為一(同上10:30)。祂知道子知道父,擁有到達父面前以及永恒生命的途徑。
教會由這個屬於父的順服知識,藉由子裡面可以到達父面前的途徑而活,而它宣告他們是救贖與永恆的生命。因此教會在聖餐聖事中成就自己作為新的受造物,作為基督的身體,並作為將臨天國的共融,即知道父的聖事中最深刻的內在,這是在祂鍾愛的獨生子裡面飛升到達祂面前的途徑。使徒腓力要求:「主啊,請把父顯示給我們,我們就滿足了。」(約翰福音14:8)而現在,在上帝的兒子裡面,父已經向我們顯現:「看見了我的就是看見了父」(同上14:9)—不只是看見,還擁有到達祂面前,知道祂是父的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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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檷帶我們出離虛無,進入存有…」因為這是屬於父的知識,每次的感恩就是對世界的領悟—領悟世界是上帝賜予我們,領悟關於我們自己,是被上帝呼召,要「出黑暗入奇妙光明」(彼得一書2:9),同時也作為接受「他又寶貴又極大的應許…好叫你們…分享神的本性。」(彼得二書1:4)只有當我們在基督、上帝之子中呈現給父,我們才能認知我們與世界兩者所擁有的知識,是不可能在「這世界」的黑暗中得到的,但因為經由我們所擁有天父之子的身份,它已經被恢復並歸返到我們身邊了。
事實上,沒有什麼比得上人類自己驚人的無知,還能更明顯指出我們深陷遠離上帝的墮落深淵,儘管在失去上帝後,人多麼貪得無饜地研讀關於自己的事,多麼努力在他的「社會學(sciences humaines)」裡洞察自己存在的奧秘。我們活在一個毫無節制的自戀時代裡,永遠把焦點「轉向自己」。但是詭異而可怖的是,這樣的興趣越濃厚,越有可能被某種黑暗的欲望餵養,使人喪失人性。人類結構學巨擘李維史陀(Levi-Strauss),宣稱他本身相信「人的科學」最終的目的,不是在肯定人,而是證明人的崩潰。現代語言學、心理學、社會學不管手段為何,通通附和他的看法。另一位研究心理的大師傅柯(Michel Foucault)說道:「我們思想的整個考古學,毫無困難地證明人類屬於新近的發明物,這發明可能在短時間之內就要宣佈自己的滅亡。」解決人類奧秘的方法已經被轉移到不只是否定奧秘還否定人的自身之上了,人類最後將消散於充滿單調灰色而毫無意義的世界。套用諾貝爾生理學暨醫學獎得主莫諾(Jacques Monod)說過的,毫無二致地被統治在「僥倖與需要」的冷漠法則下。
每次教會獻上的感恩,解決並戳破了長久以來關於人類與世界的謊言。每次對人類而言,這都是一場他自身的展現與本質的彰顯,以及在神聖面容的光芒下,他的位置與召喚,因此也就等於是一個更新與再創造的行動。在感恩禮時我們認出並宣示神聖之源,以及我們生命的神聖召喚。感恩的祈禱肯定了上帝讓我們由虛無出離,進入存有,指的是祂創造我們,讓我們成為存在的一部份,不只是從祂而出的某物,還是被祂的臨在、光芒、智慧與愛所浸透的實體。正教神學延續教父聖額我略˙巴拉馬(St Gregory Palamas)的說法,將之稱為這神聖的能量,它使這世界蒙召並能轉變為一個「新天新地」,還能使創造的統治者,人,蒙召並使之神格化(theosis),「成為神聖本質的一部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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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墮落時,檷使我們復起…」唯有現在,唯有從感恩帶領我們進入的、屬於上帝、人、世界知識的高度,我們才得以聽聞兩件該要表達的事—每次經歷聖餐的罪與救贖奧秘時給予我們的雙重啟示,就在它們完全的深度與力量中。
為何是「唯有現在」?因為對於基督教固有的人類最高綱領主義(anthropological maximalism),就是我們剛剛談過的,對於人類神聖高度、本質、呼召的肯定—表面上看來虔誠,但骨子裡卻被不折不扣的異端人類學低限主義所代替,甚至也潛入了信徒和虔誠人士的意識中。說這是異端,是因為在其假裝的謙遜裡,包藏的卻是相當野蠻的罪與邪惡常態化作為。實際上,在我們尋常的、每一天不冷不熱的「宗教熱忱」中,我們不是把罪惡視為正常事,很容易從我們天性中的軟弱與不完美中出現嗎?而相反的,完美與神聖,是我們視為某種「超乎自然」的事物嗎?而聖餐禮的每句詞語、每個行動,都在告訴我們這種正常化行為的存在!罪惡的正常化,把人降級到最軟弱的創造物層次,而在人的軟弱中,最不負責任的一項,直截了當得說就是對上帝的詆毀。這件事顯示出罪不只從上帝那裡墮落,也從人本身、從他純真的本質,從上帝召喚他的「高層呼喚的榮譽」中墮落。
即使在「當他墮落」的這種表達裡面,都已假設從這個墮落的高度墜下的經驗。這個墮落如此恐怖是因為它完全不是上帝創造出來的事物,對於上帝「為了榮耀與光榮」而揀選出來並把他放置在「祂的創作品上方」的人而言,完全不是一項自然的體驗。因為教會知道這個高度,因為它的整個生命就是由恩典充滿的復歸體驗,回到這個高度的體驗,往這一處飛升,教會知道罪的深淵與力量。但是這個知識遠不同於那些輕率的、理性的、不著邊際的詮釋,這裡的致命錯誤出現在所有這些說法不論用何種方式,通通給予了罪一個「法定高度」,以哲學術語來說,使罪變成一個牢固基礎上的現象(phaenomenon bene fundatum)。在這些詮釋當中,罪不再是一種墮落,當用「客觀的」、因果循環的關係去考量,罪就變成「合法的」、「正常的」,從此不再被視為罪,而是罪的克服,被視為某件超越「規範」的事物。但對教會而言,以它的經驗與信心來看,罪與邪惡完完全全是一項奧秘,因為罪沒有、也不可能擁有它自己的存在(因為每件存在的事物都是出於上帝,因此都是「好的」),是一種人類可以依照自己的自由本質、自由選擇作為一件「好」事的東西。邪惡,根據一位早期教父的說法,是「未種下的草」。但是儘管它沒有被種下,不是被上帝創造,它卻擁有毀滅的力量,所以整個世界可以說是「伏在那惡者手下」(約翰一書5:19)。
以基督教信仰無法解釋這件奧秘,因為在我們墮落且狡猾的理性範圍中,解釋將無可避免地成為辯解,就像可能是最普遍卻最無可救藥的錯誤說法:「了解就是寬恕」一樣。但要了解罪或是為它辯解都沒有可能。而教會在不解釋它的同時便去裁決罪,用這個詞語最原始、影響最深遠的意義來說,就是「宣判」罪的罪過。也唯有教會把罪當成罪、惡當成惡來處理,達到它們不可解釋、難以對付的極限,因此也是它恐怖、不存在、無法去除的屬性由來。
當這個判決完成後又如何呢?對這個本質上格外重要的問題,也完全了解博學的「罪惡問題」詮釋家實在聽不進去,我們的答案是:第一項也是最重要的,教會以它的感恩來判決罪。當一個人從他賴以為生的「歌頌、讚美、頌揚、致上感謝與崇拜」中墮落而去,教會經由感恩,就能辨識出罪的「重要本質」,即罪的根源是來自不存感激,因為人類,以及在人類之中的所有被造物都知道上帝並與祂交融。不致上感謝以及驕傲的驅動力,是所有屬靈生活(「藝術中的藝術」)的導師會毫無例外判定為有罪的事,使人遠離上帝。可能只有花心思利用「精神的洞察」才能分辨出來的這個驕傲最微渺的精神本質,就存在於以下事實當中:在反對所有其他歸因於墮落的原因中,只有它不是自下而來而是自上而來:它不是來自不完美而是來自完成,不是來自不足而是來自贈禮的過剩,不是來自軟弱而是來自力量。換句話說,它不是來自不可解釋的,不知根源的「罪」,而是來自神聖的被造物與人類之「好」中的慫恿與誘惑。驕傲作為不知感激,相反於感恩,是因為它出於感恩的同一源頭!它是對相同的贈禮的另一個、相反的答案,它是出於同一件贈禮的誘惑。
我們知道,所有隨著與罪奮鬥的路徑而行的人們,根據他們的見證,誘惑還不是罪。基督自己也被誘惑,而且是被祂自己擁有的事物所誘惑:力量、權柄、神蹟異能。事實上對於上帝依自己神聖形象創造出來的人來說,祂所給予的每件禮物都是一個誘惑。而最重要的禮物是祂的我,是祂絕對獨特、永恆、不可複製也不可分裂的個性,使每個人像「創造物的國王」一樣。誘惑即內建於個性當中,因為在所有被造物裡,只有人類蒙上帝之召要去愛自己,也就是要意識到他神聖的贈禮,以及他的我這個奇蹟。只有藉著他對自己的這份愛,人類才得以理解上帝是他生命的生命,是絕對被渴望的檷,在裡面他會找到自己、找到自己的圓滿、快樂、他的人性的我,是由上帝的形象被創造出來,而上帝是愛。這個屬於人的個性是對自己的愛,因此也就是對上帝的愛,因為是對上帝的愛,因此也就是對自己的愛,是一種領悟到自己接受了作為知識的神聖贈禮,承載了飛升到生命圓滿境界的贈禮。而會把這對自己的愛(love for himself)轉變為愛自己(love of oneself)與自私(self-love),是人與生俱來的秉性,裡面就帶有驕傲的本質。不,人不是被「罪」誘惑,而是被他自己、被自己的神聖形象,被自己的我所具備的神聖奇蹟而誘惑。他聽到蛇悄悄說「你會像神一樣」的話不是從外面而來,而是發自內心、在祝福滿溢的天堂裡,然後希望在自己裡面並為了自己擁有生命。他希望把上帝的禮物當成自己的:「我看看美麗的園子,而我的心被欺瞞…」(克里特的聖安德烈聖頌典二之一號聖頌Canon of St Andrew of Crete, ode 2, 1)
人的墮落發生在這裡,在這個高度,而且從這個高度:「你會像神一樣」。但是這些話是從上帝那裡偷來的!上帝創造我們而且要我們進入祂「美好的光中」,這樣我們就可以變得「像神一樣」,然後擁有豐富的生命。那麼是什麼把這些話變成謊言、變成墮落的開始,變成罪的源頭、腐化與死亡?答案就在聖餐禮當中,就在帶領我們重返天國寶座的感恩中,讓我們得見上帝的面容、祂的創造物、天堂、塵世,以及祂榮耀的成就。聖餐禮不是用定義來回答,而是用它的光與力量。因為聖餐禮就是一種可以把慾望和滿足、愛與擁有轉變成生命的力量,使世上由上帝給予我們的每件事得以成就,成為屬於上帝的知識以及與祂的共融。因此只有感恩可以宣判,或說是去曝露罪,證明它是墮落而遠離感恩的愛,即為不知感恩。上帝是愛,依上帝的形象創造出來的人,是不能停止成為愛的。即使在不知感恩當中,他依然會持續作為這種相同的愛,他還是「仰慕」所有相同的贈禮。但是這是一種停止成為感恩的愛,也就是說,屬於生命贈禮的知識以及生命中的每件事不只是上帝的,來自上帝,還是上帝對人類之愛的彰顯,是對人類的呼召,要去轉變所有的贈禮以及生命本身,成為神聖生命的參與,轉變成屬於上帝的知識。
生命在自身當中…但是只有父「是生命的源頭」(約翰福音5:26),只有上帝是生命,因此祂是任何生命的生命。墮落的恐怖與終結就在此:在自己裡面渴望生命,而為了自己,人類自生命中墮落。經由罪,「死入了世界」 (羅馬書5:12),而世界變成「黑暗與死亡的陰影」。沒有經過感恩轉化為「不朽的食物」,變成生命的共融,它會變成與死亡的共融,以及對這世界的眷愛。沒有被感恩轉化為屬於上帝的知識,它會變成昏暗而自我吞噬的「肉體的私慾,眼目的私慾和今生的驕傲」(約翰一書2:16)。沙特(Jean-Paul Sartre)在提出以下見解時:「人類就是欲望,但卻是一種無用的慾望。」當然不會知道在人的墮落中,在人的原罪中發生了何事。而在這些事件裡,世界因為不再是感恩的聖事而死去,生命也變得奄奄一息。
9
我們知道關於罪的目無法紀與虛假,我們自上帝身邊的墮落,帶來了死亡般巨大的力量與無可理解的悲痛,也知道罪的力量曾經一度統治這世界,但是每當這句話:「當我們墮落時,檷使我們復起…」被說出時,基督的感恩便將我們高舉至天堂的高度。我們知道,是因為我們已經被歸返了,因為我們擁有到達天父那裡的途徑,而且也已經成為將臨之國的參與者。「永不止息地眷顧我們,直到檷引領我們上升天庭,賜予我們檷將來的國度。」
在基督中,人性被高舉至天堂,給予聖化或是神格化。「是眼睛未曾見過,耳朵未曾聽過,人心也未曾想到的。神卻藉著聖靈把這些向我們顯明了,因為聖靈測透萬事,連神深奧的事也測透了。」(哥林多前書2:9-10)
天堂曾經就在地上,但我們已經飛升進入天堂中,而現在我們的生命已經「與基督一同隱藏在神裡面。」(歌羅西書3:3)這個最後、最崇高的贈禮所帶來的啟示,它的賦予,正是教會。而這個賦予是在感恩聖事當中被成就的,而教會在這聖事裡也成就自己作為地上的天堂。
這個成就同時也被三聖哉頌(sanctus)所見證。這天使般的讚美聖哉,聖哉,聖哉,幾乎是每一處聖餐禮儀都會見到的禱文,包括序言(praefatio)的部份,以及待會兒我們會讀到的,感恩聖事將引介我們進入的紀念聖事。
為這一切,也為了所有已賜予我們的所知和未知的,所見和未見的福澤,我們感謝檷,和檷的獨生子,及檷的聖靈。我們也感謝檷由我們手中悅納這事奉聖禮,在檷四周環繞侍立著成千的總領天使,上萬的天使,六翼的塞拉芬和多目的革魯賓,他們展翅高翔。聖哉,聖哉,聖哉,萬軍的主,檷的榮耀充滿天地。賀散納於至高之天。因主名而來者,當受讚頌,賀散納於至高之天。
如果不是我們正在看見、聽見的天堂(因為我們已經被高舉至該處),這些古老的禮讚見證了什麼?這些表達尊貴致意的話語,如果不是聖像(icon):贈禮、異象、榮耀之國的啟示;如果不是由感恩而達成的、在上帝的席邊與祂會面,那又會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