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斯替教派的挑戰
The Challenge of Gnosticism
諾斯替教派不但在基督教會內、也在基督教會外興起一股思潮，這兩部分的觀點表達出各自的靈修內涵（本冊書中有另一章節，專門以諾斯替教派為主題，詳細說明此思潮之興起與運動）。在教父時期，諾斯替教派的兩個觀點，是教會所面臨的重大挑戰。諾斯替教派的第一種觀點傾向於貶低物質世界，並且認為世界是由造物之神（demiurge）所創造，不是由上帝所創造。它們的靈修是以逃離物質和時間為目的，並且實行苦行，或者，他們也會施行與苦行完全相反的完全蔑視道德的行動。諾斯替教派的第二種觀點是與救贖結合，實行與知識（希臘文gnōsis，中譯音：諾斯是知識的意思，因此稱為諾斯替教派）相連的靈修生活，主張只有瞭解奧秘的知識份子，才能進一步追求救贖和永生。
第二世紀時，為了駁斥諾斯替教派的兩個觀點，教會建立起自己的靈修概念。這個行動主要受Irenaeus影響，他為了駁斥諾斯替教派而寫的著作，在接下來的數個世紀中，為基督教靈修奠定基礎，也提出了重要原則。
面對諾斯替主義的第一個靈修概念（貶低物質世界的思維），Irenaeus特別提出Ignatius of Antioch著作中關於教會傳統的一段文字：聖餐禮儀是「死亡的解藥」，因此，它也是不朽與永生的泉源。為了反駁諾斯替主義貶低物質世界的觀念，Irenaeus強調物質世界是直接由上帝創造，其中包含了「人類自由意志」的基礎和發展脈絡，是基督教靈修不可或缺的元素。上帝創造亞當，並且將他安置在這個世界，在時間和歷史的洪流裡，這是為了要使亞當在事件中創造歷史（kairoi），並且以自由的意願與上帝完美結合。
上帝賜予人類的肉體是用來連結物質世界和非物質存有（天使與上帝）。一個屬靈的人之所以領受上帝的聖靈，是為了要透過自己的肉體，使物質世界與上帝結合，達到不朽。這就是聖餐禮儀的重點，也是聖餐禮儀在復活之前的作用。
在最初幾世紀，上文的觀點對基督教靈修而言，格外重要。當時的希臘哲學家和諾斯替主義者，最難接受的教條就是基督徒信仰中的「肉體之復活」。復活的信仰不只在第二世紀基督教神學著作中佔有中心地位（譬如：the apologist Athenagoras），它也被收錄於教會最早的信經當中。我們完全無法想像少了「肉體之復活」的基督教靈修會是什麼樣子。我們深信，在靈修當中人類的存有如果少去肉體的部分，就像是少去了某個重要部位一般。靈魂的不朽並不足以安慰那些正面臨著死亡的基督徒。Irenaeus寫下了，死亡後的靈魂等待著肉體的復活，那時，才能算是與上帝完美的結合並且得到永生。「復活」是聖靈的工作，在等待復活的期間，祂將會維持一種與上帝結合的形式，這種結合必須透過與教會合一，尤其是透過聖餐禮儀。因此，一種不積極追求肉體復活的靈修，就不能稱得上是基督教靈修。
諾斯替教派的第二種觀點是「知識是通往救贖和永生的關鍵」，這也是Irenaeus所要駁斥的。關於這一點，他不得不先釐清某些基督教傳統重要著作（例如：apologist Justin, d. 165）所提出的概念。Justin為了在希臘哲學和基督宗教之間建立一座橋樑，創立了「道」（Logos）的概念，作為世界（尤其是人類）與上帝之間的連結，並且將基督視為上帝之「道」成肉身。然而，就在創立「道」（Logos）的理論時，Justin賦予了這個知識性的概念一個「救贖」上的關鍵角色。因此，就有人提出，那些異教徒甚至是在基督之前就存在的人，如果具足知識，就有可能得到救贖（例如：在古希臘哲學家中，可能有人已經得到救贖）。為了修正這個觀點，Irenaeus引入了另一個關鍵概念來代替諾斯替教派所注重的「智能上的知識」。根據Irenaeus的說法，宗徒們和教會裡面在基督之後出生的人，都擁有卓越的「道」（Logos）的知識，若將「道」的知識與基督道成肉身之前就存在的那些知識相比，我們可以發現，「道」的知識才是唯一的真理和最實用的知識。這是因為道成肉身與教會提供了一種以「人類的結合」為本的知識，這並不是那種用心智去理解的知識。真正上帝的知識，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與融合，這不是某個邏輯上的命題，也不是某人對於真理或上帝的觀點。
對於靈修而言，對知識的正確認知十分重要，它將「救贖」從智能的範圍抽離，再放入教會團體中。我們必須先與身邊的人建立關係，才能踏上通往上帝的道路。愛是基督教靈修當中唯一健康的基礎。正如教會裡面那些過著苦修生活的教父們所言（下文中將會敘述）：「知識的媒介是心靈（heart）而非心智（mind）。」
（3）「基督教式的諾斯替教派」的出現
The Emergence of a Christian Gnosticism
從初期教會至今，就不斷有人透過理智從事靈修或是將救贖看作一個心智上的啟示。之後，Justin在Alexandria基督教教理學校所創立的學說，受到希臘哲學很深的影響。關於此，我們要提出兩位重要人物：Clement of Alexandria (d. 215) 和Origen (d. 253)。我們可以說，他們的思想表達出了某種基督教式的諾斯替主義，這樣的思維對於靈修而言，有著顯著的重要性。
Clement和Origen運用「道」（Logos）的概念，把「啟示」當作神學與靈修的動機和第一步。Clement還特別強調信仰（pistis）和知識（gnōsis）必須並存，才能培育出完美的基督徒，使他們成為真正的諾斯替主義的行者（Gnostic）。有時候，在Clement的心目中，哲學幾乎是超自然的，扮演著拯救的角色，然而，嚴格說起來，他從不曾成為一位以知識為重心的人（intellectual）。他說，信仰是超越知識的，信仰也是知識的準則( Stromateis 2.4.15)。這裡所說的信仰，是對上帝之「道」的信仰，而它完全是由道成肉身的基督啟示給我們。只有基督能夠將未知的上帝（自有者）啟示給我們。救贖與永生從「道」而來，「道」也照亮了「人類之道」（logos）或人類心智，應允了人類的救贖。因此，靈修的本質是讓心靈在「道」當中默觀上帝。它才是通往愛的道路。
與Clement不同的是，Origen希望成為傳道書的行者（ecclesiasticus），完全遵循教會的傳統，而不是成為一位哲學家。事實上，他以哲學來主導他的神學，並且用這種方式詮釋聖經和教會傳統。就像Clement那樣，他強調以上帝（道）應允人類靈魂的啟示和知識來成就靈性的完美。然而，他的方法更具奧秘，這也使他成為早期教會基督教靈修最重要的一股力量。然而，他的影響力卻也使得許多人對於聖經的想法，偏離了早期教會的認知。
Origen的神秘主義是以「道」為中心。在他為舊約雅歌和其它作品所作的註釋中，他大量的提到人類靈魂與「聖言」（Word）（包括：愛、婚姻…等方面）的結合。他以「心之證悟」來描述靈魂與「聖言」結合的果實。「道」向靈魂解釋了「一切未知的事物和蘊藏在深處的道理。這是愛人（上帝的聖言）獻給祂的的摯愛（純淨又完美的靈魂）的吻，比一般的吻更真切、更貼近、更神聖」（Origen註釋雅歌第一章）。我們可以藉由基督教式的諾斯替主義來瞭解基督教靈修的許多內涵。
人類的靈魂必須淨化所有的情慾（pathē），脫離慾望(apatheia)、獲得自由，才有資格與「道」合而為一。柏拉圖哲學當中所說的靈魂與肉體、精神與物質的對抗，Origen十分瞭解。他堅持苦行（禁慾主義），這涉及了保持童貞和肉體的純潔（他遵照馬太福音19：12字面上的意義，持守童貞）。然而，他也強調要研讀聖經，並且像隱修的苦行僧一般祈禱。對他而言，苦行（禁慾主義）的本質是為了使靈魂解脫，擺脫物質與身體的束縛，在希臘文化中，靈魂的自由就像是不朽甚至是永生的境界，是最高、最珍貴的境界。
基於這樣的想法，Origen跟隨Clement的腳步，清楚的將「思想簡單的」基督徒和「受到啟發、接受教育的知識份子」區分開來。他將前一類人和許多聖經故事中的人物比較，有些人物雖然跟隨著耶穌，卻無法獲得天國的奧秘。我們將屬靈的、愛好知識的基督徒與基督的門徒連在一起，基督將奧秘顯啟示給門徒們。對他而言，福音兼具了物質性（肉身性）和靈性兩個部分。表面上看到的歷史事件（甚至是基督受難於十字架上）也蘊含了深刻的重要性，Origen的註釋以其寓言性聞名。這些蘊藏的知識和啟示十分重要，並非所有人都能夠領受它們。一個完全擺脫情慾並且與「聖言」結合的清淨靈魂，可以洞見真理。這就是靈修的本質。
Origen對初期教會的靈修產生的廣大而持久的影響，創造出某些獨具特色的想法，對於教會而言，這些想法提供了絕佳的新機會，但是，另一方面也可能是致命的危險。第一，Origen引進了「光」（也可以理解為去除情慾與罪的人類靈魂，對於神性的啟示、默觀、知識）的概念為基礎。第二，Origen將「神聖」的概念歸於某個完美體，例如某個基督教團體或是某位在靈修方面十分傑出的精英份子。這樣的想法也使「神聖」的概念脫離了教會一體的概念，產生了個人主義或精英主義的危險，並且與教會的歷史或法律架構相互矛盾。最後，Origen將末世論抽離歷史性和人類學的範疇，並且認為，「靈修」比基督的再來和肉體的復活更重要。在他往後的禁慾隱修生活中，我們都可以找到這些特質，從很多方面來看，Origen都可以稱得上是「靈修的創始者」。
